《水经注》是我国历史上一部辉煌的地理学巨著,内容异常丰富,其所涉及的学科范围极广。但《水经注》在历史上长期以来是以传抄的形式流传下来的,到了宋代,已亡佚了五卷,而且因为辗转传抄和翻刻,造成了大量错误,以致面目全非,不可卒读。到了明清,《水经注》的研究更是风靡一时,成为一门专门学问——郦学。特别是全祖望、赵一清、戴震三家,通过缜密的考据,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原书的面目;以后杨守敬、熊会贞又立足于地理学,对此书的校勘和注疏作出重大的贡献。
陈桥驿教授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用现代科学的地理学观点和方法治郦,使郦学研究面目一新,并把它提到一个新的高度。过去人们通用的是殿本,现在有了这部无论在学术性还是实用性上都高于殿本、胜于殿本的新版本,就可以使用得更其放心了。陈教授在《跋》中说,他校释此书,目的仅仅在于“为学术界服务”,即为学术界提供一种作为“工具书使用的通行本子”。《水经注》的包罗万象的内容所涉范围极广,因此常为各门学科的学者所引用,从这一意义上说,它确实可以看作一种常用的工具书。过去人们通用的是殿本,现在有了这部无论在学术性还是实用性上都高于殿本、胜于殿本的新版本,就可以使用得更其放心了。《水经注校释》不但是陈桥驿教授对郦学作出的贡献,也是对学术界所作出的重大贡献。
那么这个新本究竟在哪些方面超过殿本呢?首先在于它的校勘的缜密。陈桥驿教授在校释此书时,使用了33种不同版本,120种各类地方志,而且还参考过300余种郦学研究文献。他所掌握的资料之丰富,是他的前辈所望尘莫及的。随便作个比较,即以郦学大师杨守敬而言,就没有见过《残宋本》、《大典本》和《明钞本》各卷。
因为占有大量资料,而治学态度又极谨严,所以能通过广泛的比勘纠正讹误。如卷四《经》“又南过蒲坂县西”之注文“山上有故城”(57页)下注云:“陈桥驿点校武英殿本《水经注》此处《校勘记》:‘山上有故城,“上”原作“土”,据《崇文》、《三味》、《广雅》、《合校》、《疏证》诸本改。’”陈教授1990年点校《水经注》时,所用的底本是当时殿本中最好的商务《四部丛刊》本,而以殿本系统中较好的其他版本,如湖北崇文书局本、湖南新化三味书室本、王先谦合校本及杨希闵汇校本等对勘,所以能做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恢复郦著的原貌。
这个新本的另一个重大贡献是辑佚方面的可喜成绩。陈桥驿教授利用大量地方志——有的是相当冷僻的——中引用郦著之处,发现了350余条佚文。
陈桥驿教授处理佚文非常慎重。因为佚文来源不同,需要区别对待,除了上面用加注的方式处理以外,另一种方式是把佚文收在有关卷篇之末。
陈桥驿教授是历史地理学家,他对地名非常重视。在此书中,有关地名在不同版本中的差异,他作了大量详注。一般他只是客观地加以记述,不作评论,这一方面是由于有的地名难以确定孰是孰非,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的地名的写法本来就古今互异。地名在各本中的不同,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因形近而讹,如“袁公水”与“表公水”;一是因音近而讹,如“黄亭溪水”与“黄城溪水”;一是称呼不同,如“灵溪水”与“灵港水”;一是漏字增字,如“上乌林”与“乌林”;一是颠倒,如“肺浮山”与“浮肺山”;一是异体字,如“毋敛县”与“无敛县”等等。但必要时他也作出考订,如在160页“淇水又东,右合泉源水”句下注中,他指出:《寰宇记》引《水经注》云:“卷水出魏郡朝歌。”有人以为此句为《水经注》佚文,而将其增入注文,改“卷水”为“水”,陈教授以为今本无《卷水》,“泉源”与“卷”或因音近而致讹,故此句并非佚文。
《校释》一书为别本所无的最大特点,即各卷之后附有释文。陈桥驿教授跳出传统郦学的窠臼,以新的科学的地理学观点、方法来研究《水经注》,所以有所创新。他运用前人和他本人多年来研究郦学的成果,在各卷的《释》中,指出郦书中因时代和环境的局限而产生的缺点和错误,以及古今地理环境的变迁等等问题,作了简练而精彩的说明。如在《河水》之后,指出河水“重源潜发”之说的荒诞,以及把印度河和恒河牵扯到一起的错误。
陈教授是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在《释》中,他简单扼要地对古今地理环境的变迁指点得清清楚楚。例如卷22的“渠”,又有“沙水“渠水”等异名,不但名称纷繁,而且水道多变,情况极其复杂。他指出其实此水即古代鸿沟,为沟通黄淮二水间的一个水系,现在水道经过频繁的变化,早已面目全非了。这就为读者指点了迷津,解除了困惑。
在1990年问世的校注本《前言》中,陈教授说这是为“编纂一部《水经注》的新版本”走出的“第一步”——我们不妨说他摘下了一颗璀灿的学术明珠;那么目下这部校释本的完成,应该说是他走出的“第二步”和摘到的第二颗明珠了吧。在此书的《跋》中,陈教授又说,校释本的目的还是有限的,与他所指望的“新版本《水经注》”这个大目标之间,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但如果说从校注本到校释本他跨出这第二个大步共花了9个年头,那么在打好这样坚实的基础之后,今后的路应该就平坦得多,走起来也便捷得多了。我们有理由期待他会在更短的时间内再跨出第三步,摘下他所指望的最后那颗光辉夺目的大宝石来——虽然他谦虚地说,这一“浩繁的任务”不是他所能“独力完成”的。学术界何时能看到这部“代表现代水平的郦注新版本”呢,我们将拭目以待。
(叶光庭:浙江大学副教授)